舍利子! 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想行識亦復如是。
不了解佛教的人,一看到學佛的人就愛開玩笑說:「唉呀!阿彌陀佛!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」其實什麼叫作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呢? 有人會拿這句話來嘲笑佛教。 因此,我們務必要把這句話理解清楚。
這一段話正是佛教對人間的看法。 佛教對人間有什麼看法呢? 就是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。 空,是佛法對人間、對人生一種肯定的說法。
「舍利子」是一個人的名字,就是捨利弗,他是佛陀十大弟子之首、智慧第一的弟子。 舍利弗是個很偉大的人物,很可惜他在佛陀涅槃前三個月涅槃。 當他涅槃以後,目犍連尊者又被裸形外道給打死,為教殉難了。 所以,佛陀的兩大弟子舍利弗、目犍連,在佛陀涅槃之前就去世了。 如同一對父母接連死了兒女,白髮人送黑髮人,這是一般人認為難忍的事情。
所以,後來佛陀涅槃以後,經典結集的責任就落到了大迦葉的身上。 大迦葉是十大弟子中頭陀第一的弟子,現在留傳的佛法裡之所以充滿苦行色彩,也都是與他有關係。 如果舍利弗、目犍連當初不先佛陀而圓寂,能在佛陀涅槃之後結集經典,那麼以舍利弗、目犍連對人間的積極,對人間的熱情,對人間的慈心悲願,佛法的傳播應該不是現在這樣。
那麼,舍利弗為什麼要早於佛陀而圓寂呢? 因為他不忍看見佛陀涅槃,所以自己先入涅槃。 當然,這是因為他能生死自如。
禪宗有一個故事。 丹霞天然禪師到北方去參學,由於下大雪,天酷冷,寺院沒有好好招呼他,隨便給他掛單了事,他就把大殿裡的佛像、羅漢像、菩薩像拿下來烤火取暖。
知客師來一看驚叫:「你在燒什麼?」「我在這裡燒舍利。」
那個知客師說:「胡說!木頭的像怎麼會有捨利子呢?」「木頭的像沒有捨利子,那多拿幾個來燒有什麼要緊?」
看這個故事,我們覺得那一個人的功夫高? 雖然丹霞天然禪師燒佛像,但他是尊敬佛的,因為心中認為木頭佛像有捨利子,所以在這裡燒舍利。 知客師父天天在那裡拜佛,卻認為這是木頭的像,沒有捨利。 你說那一個人信仰的層次高? 拜的人沒有燒的人高!
過去有一位禪師在佛殿裡做課誦,突然間咳嗽,吐了一口痰,原本應該吐到痰盂子裡,他卻吐在佛像的身上,糾察師見了,指責道:「你怎麼可以把痰吐在佛像上?」這個禪師連忙道歉,但是說完對不起之後,就講:「請告訴我,虛空之中哪裡沒有佛?我還想要再吐痰。」
有人信的佛,是木刻的佛像;真正的佛,則充滿在虛空之中。 我們要信的是法身佛,虛空都是法身。 所以在佛教的信仰裡,虛空都是佛。 所謂「空中生妙有」,黃金是空,所以能生出戒子、耳環、手鐲、金筷、金碗、金盤子,空是本體,有是現象。
空是什麼? 有是什麼? 空是水,有是波;空是水性,有是波浪。 大海是什麼樣? 大海波濤洶湧,澎湃不已,排山倒海,千差萬別,那就是現像上的有。 海只有動的樣子嗎? 非也,海是水,水性是靜的,它的本體是靜的,因為無明風,而把靜的水吹得動盪起來。 所以,波浪是動的,但波浪是水,水不是動的,是靜的。
我們要認識水性,不必等到風平浪靜。 一個人有般若,就是在海水波濤洶湧、動盪不停的時候,也能看出水的本性是靜的。 我們對於千差萬別的現象界要認識:它是空的,是靜的,都是真如,都是法身,都是實相。 本體和現像是不離開的,從本體而有種種差別現象,差別現象歸原還是平等的自性。
空是什麼? 空是理,有是事。 空是一個理性,真理的根據;事,同樣的道理,可以成就好多的事。 佛經裡有此一說:「欲會無為理,先從事相看。」無為就是平等、出世間的道理。 想要會無為的道理,必須從相上看,從事上看,從動亂裡可以知道寂靜,從差別裡可以知道平等。
空和有是很難懂的,空是精神,有是物質;空是一,有是多;空是平等,有是差別;空是性,有是相。 沒有差別,怎麼知道平等呢? 沒有平等,怎麼會有差別? 從一有多,多又歸一;千差萬別的相狀,歸原則性一如也。
什麼是空和有? 用譬喻來說,空是爸爸,有是媽媽。 爸爸怎麼樣? 爸爸很嚴格,父嚴如日;母親怎麼樣? 母慈如露。 世間萬物如果只有太陽照射,統統都曬枯、曬乾、曬死了,那不行;如果只有甘露滋潤,太潮溼,也是不行。
世間萬物的生存,要有太陽的照耀和甘露的滋潤,好比人一代又一代的延續生命,要有父親和母親的撫育。 空是嚴格的、理性的,就像嚴父;有是慈悲的,就像慈母。 空就是有,有就是空,好比小孩子,光有嚴格的父親不能順利成長,還要有慈悲的母親。
《禪林寶訓》有兩句話說:「姁之嫗之,春夏所以生育也;霜之雪之,秋冬所以成熟也。」春風夏雨,能令萬物欣欣向榮;秋霜冬雪,能令萬物成熟。 宇宙世間,要空有和合、本體現象和合才能成就。 空和有是分不開的,春夏秋冬是相聚在一起的,只因眾生愚癡、成見,所以認為空的不是有,有的不是空。
有一個師父,每次收的徒弟長大了以後,都回到社會上去了,為什麼? 經不起社會的誘惑。 這個師父很傷腦筋,心想:這一次收的小徒弟,絕不給他在世間受誘惑,要把他帶到深山裡去修練。
於是,他就把兩個小孩帶到深山裡修練。 等到他們長到十七、八歲的時候,這個師父想給他們考試。 怎麼考法? 師父帶著他們到都市遊玩,以便觀察他們是不是會受都市的誘惑。 結果,這兩小男孩到了都市裡,什麼都不要看,專門看漂亮的女人。 這個師父就說了:「不要看!那都是吃人的老虎。」
等到都市走了一遭,回到山裡後,「徒弟!今天帶你們到都市裡玩,都市裡有高樓、有車子……你們說什麼東西最好看呢?」兩個徒弟不約而同的說:「吃人的老虎最好看。」
為什麼吃人的老虎最好看? 這叫作習性,所謂習性難改。
人依習性往往會錯看人間的事物,而佛法是用空、有,用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、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」,更高一層的境界來看世間,情況也就不一樣了。
智慧第一的捨利弗、神通第一的目犍連原先都是婆羅門教的領袖,擁有很多的弟子。 有一天,舍利弗在街上看到一個穿著袈裟的出家人,身相莊嚴,心想:「我們這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修道人呢?」於是問道:「你是哪裡人氏?你叫什麼名字?你的老師是誰?他跟你們講些什麼?」這一個出家人就是佛陀最初度化的五比丘之一的阿捨婆闍,又叫阿說示。 他說:「我叫阿說示,我的老師是釋迦牟尼佛,他跟我們講說:『諸法因緣生,諸法因緣滅,我佛大沙門,常作如是說。』」
各位現在聽到「諸法因緣生,諸法因緣滅」,會覺得這有什麼了不起。 可是捨利弗一聽,「這可不得了了!」怎麼不得了? 幾十年的修行、追求、探討,想不通的問題頓時都得到了答案,迷妄、迷執瞬間豁然開通,覺悟了。
一切世間森羅萬像是怎麼會有的呢? 因緣而有;世間諸法又是怎麼會沒有的呢? 因緣滅了。 佛教的教義是圓的,凡事講「因緣和合」,人從哪裡來? 因緣和合而有。 說到因緣,一花一草、一事一物,甚至整個宇宙萬法,都在因緣裡面。
舍利弗回去後,趕緊找目犍連,告訴他:「我們遇到明師了,我們有老師了!」目犍連說:「不要亂說,世間上哪裡有人夠資格做我們的老師?」「有的,他是釋迦牟尼佛。」「他怎麼可以做我們的老師?」「我還沒見到他,但是他的弟子告訴我『諸法因緣生,諸法因緣滅』。」
舍利弗這一講,目犍連也開悟了,兩個人非常的歡喜:「我們遇到老師了!」於是就把所有的弟子門徒一起帶去精舍,禮拜釋迦牟尼佛做他們的老師。 釋迦牟尼佛常說的「千二百五十人俱」裡頭,有很多就是他們的弟子。 而捨利弗、目犍連就是佛陀最初的大弟子、左右手,佛法的開展與他們有很大的關係。
當佛陀在南方摩竭陀國,還沒有到北印度憍薩彌羅國弘法時,憍薩彌羅國的須達長者就來邀請佛陀到北方說法。 佛陀說:「這麼多人都要到北方去,怎麼有地方說法呢?」於是須達長者發了大心,買下波斯匿王的兒子祇陀太子的花園。 花園全是用黃金鋪地,在這裡,他興建了祇園精舍。 這個講堂可大了,能容納上萬人。 督導工程的是誰? 就是捨利弗。 佛陀說:「你先到北方去把祇園精舍建好,我馬上帶著你的師兄弟們到北方來。」所以佛法在印度的傳播與舍利弗有很大的關係。
《般若心經》一開始為什麼就說「舍利子」? 因為對一般人講「般若智慧」,是聽不懂的,所以要對大智慧的人說。 在佛陀講說的經典裡,一定會有個當機者,例如講《金剛經》、講空時,須菩提是當機眾;講《彌陀經》時,舍利弗是當機眾。 畢竟十萬億佛土以外的極樂世界,沒有大智慧者,怎麼會相信這是事實呢? 因此,現在講《般若心經》,講到宇宙人生的本體論、現象論,也必須有一個大智慧的人做當機者,那個當機眾就是捨利弗。
《般若心經》如何說明空和色的關係? 一般人認為空和色沒有關係,色就是有,空就是無,色和空、有和無,統統都沒有關係,有的不是無,無的不是有。 這是錯誤的認知。
《般若心經》為色和空、有與無建立了關係。 大家不要以為:有、無是兩個,有不是沒有,沒有不是有,其界限分明。 有和無就是色和空,在《般若心經》裡,用「不異」、「即是」把它們調和起來。 不異,就是「不是不同」,有和無不是不同。 我們往往把有和無視為不同,其實它們並沒有不同,有和無「即是」,所謂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,「不異」和「即是」把空有的關係說得很微妙。
那麼,這個世間究竟是空還是有呢?
有一個老和尚正在打坐,大徒弟來了,對師父說:「師父慈悲,在這個世間上,一天到晚講空、空,嚇得人都不敢信佛教了。天也空,地也空,妻子兒女都是空,哪一個敢來信佛教?應該講有,有才能契合眾生的根機,哪個人不希望有功名富貴、有妻子兒女、有田地房屋?」師父就跟大徒弟點點頭說:「你說得對、說得對。」大徒弟很高興的走了。
過一會兒,小徒弟來了,「師父,現在的佛法,怎麼都這麼廉價出售,都是講一些方便的法門?有,有富貴、有功名、有妻子、有兒女,這不是佛法本來的精神。佛法本來的精神是空,空才是真實、空才是實相、空才是真理、空才是價值。」師父一聽,「你說的對!」小徒弟也高興的走了。
站在一旁的侍者給弄糊塗了,大徒弟說對人間講有,你說對;小徒弟跑來說對人間應該講空,你又說對,奇怪! 奇怪! 忍不住問道:「老和尚,究竟是空對呢?還是有對呢?」老和尚說:「你的對。」
誰對? 老和尚最對。 老和尚講的空就是有,老和尚講的有就是空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色不異空、空不異色,講空講有都對。 說空是有上的空,說有是空裡的有,空和有是真空不礙妙有,妙有不礙真空;空和有是一物的兩面,不是兩個東西,它們是分不開的,它們是「即是」,它們是「不異」。
什麼是空? 什麼是有? 它們怎麼會有關係呢?
舉個例說,空是黃金,有是器。 一塊黃金,把它做成耳環,戴到耳朵上;做成戒子,戴在手上;做個洋娃娃,可以把它當裝飾用。 我們說這是耳環、這是戒子、這是洋娃娃,其實耳環、戒子、洋娃娃都是黃金。 黃金是本體,器具只不過是種種的差別相。
供在桌前的佛像,無論是紙的也好,布的也好,泥塑的、木雕的也好,它在我們的心裡也已經不是泥塑、木雕、紙做的佛像,他在我的心裡是佛祖,是我拜的佛祖。
其實,真正說來,佛教是不拜偶像的,佛教教導我們的是從有相歸於無相,是沒有偶像觀念的。 偶像是有相,有菩薩、有佛、有羅漢、有高僧。 空才是無相。
講到色與空,就是講有和無的關係,就是講精神與物質的關係。 所謂「色不異空」,就是說有和無沒有不同,精神和物質也沒有兩樣。 色和空、精神和物質、有和無的關係如何表示呢? 《般若心經》以「不異」和「即是」來表示。
「不異」就是「同而非異」。 所謂「色不異空,空不異色」,也就是色不離開空,空不離開色;精神不離開物質,物質也不離開精神。 把空和有說成「不異」,用現代話來講就是破除我人的舊思想,因為在我們的思想裡,空和有是兩回事,精神和物質也是兩回事。
這裡講的「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」,所謂「即是」,就是在「建立我人的新觀念」。 「即是」又比「不異」更進一步,精神和物質、有和無不但是「不異」、不離開,還是「即是」,精神就是物質,物質就是精神,有就是無,無就是有。
我們或許會想:這個新觀念怎麼建立得起來呢? 有就是無,無就是有,這太矛盾了,精神怎麼會是物質呢? 物質怎麼會是精神呢? 物質是物質,精神是精神啊!
讓我舉個例子。 有一天,我帶了好多學生,進行一道水泥牆壁的工程,由於砂石、水泥很笨重,我看他們做得很累,就說:「我們休息十分鐘!」利用這個時間,我就和他們說:「我們做的這一道牆壁,它是物質的,但是唯識家講『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』,這個宇宙世界與精神是有關係的,因此,現在大家要把我們的精神,把我們的發心,灌輸到物質裡去。我人死了,精神與物質還是存在。你們說這棟房子是物質的,但是經過了設計師的畫圖,這棟房子就有這位設計師的精神、智慧在裡面;一磚一瓦的建築裡,有工人的血汗、力氣與精神,有多少藝術師的裝潢,他們的智慧精神也都在這棟房子裡面。」
看起來是物質的東西,裡面卻留住了精神的力量。 光是物質的砂石,沒有精神的內涵,怎麼成為一間房子呢? 所以,物質裡面是有精神的。 如何表現我們的精神呢? 你說我很有精神,是什麼精神? 是我勤勞的精神、禪的精神、忍耐的精神,還是悲願的精神? 精神有很多種類,要想表現精神,就要從具體的、有相的物質來表現無相的精神。 精神和物質是有關係的。
中國人有「三不朽」的思想,所謂立德、立言、立功。 好比佛陀要涅槃的時候,諸大弟子都來請求佛陀不要涅槃,常住世間。 佛陀就說了:「我說過,有為法是苦空無常,那麼現在你們要我有為的身體不死,這就不是真理,就不合理了。你以為我是死了嗎?死不了的。我說的佛法如果流佈在人間,大家都遵照佛法來奉行,不就等於我在世一樣嗎?你放心,如來的法身,永遠留在人間,法身就是精神,如來的精神永遠存在這個世間,與宇宙大化融為一體,永遠的照顧大家。」
有人也會這樣問:「信佛的人常講,『你要念阿彌陀佛』,阿彌陀佛在哪裡?」在極樂世界;「『你要念藥師佛』,藥師佛在哪裡?」東方琉璃世界;「釋迦牟尼佛在哪裡?」釋迦牟尼佛在我們這個娑婆世界。 你說:「我怎麼沒有見到呢?」有一句話說:「菩薩清涼月,常遊畢竟空;眾生心垢淨,菩提月現前。」心湖裡的水是骯髒的,清涼的月當然就不能映現出來了,我們不能怪天上沒有月亮啊!
所謂「般若的花朵處處開,般若的花朵處處在」,佛也是一樣,佛的法身處處在,橫遍十方,豎窮三際。 你若能懂,一色一香都是中道,一花一草皆是般若。 故華嚴家說:「青青翠竹無非般若,鬱鬱黃花皆是妙諦。」你如果懂得般若,青青楊柳、綠色翠竹,都是如來的法身;你如果懂得般若,小溪裡的流水、冷氣發出的聲音,都是如來說法的音聲。
我們可以看到歷代的祖師大德們,有的人看到桃花開了、桃花謝了,他就覺悟了;有的人聽到殺牛、殺豬的音聲,他就開悟了;有的人聽到人家打鐵的聲音,他開悟了;有的人在除草中開悟了,有的人在磨豆腐時開悟了。 打鐵、除草、磨豆腐,甚至花開花謝與佛法有什麼關係? 其實只因機緣到了,因緣就成熟了。
過去佛教有一位香嚴智閑禪師,在百丈禪師那裡學道,後來百丈禪師年老了,指示他向溈山禪師學道。 香嚴禪師很聰明,年輕有為,到了溈山禪師那裡,溈山禪師說:「師弟,聽師父說你聞一知十,聞十知百,很聰明。不過,今天我有一個問題問你,請你回答我。」
香嚴禪師說:「什麼問題?」溈山禪師問:「父母沒有生我們之前,我的本來面貌是什麼?」香嚴智閑禪師一聽,「這個問題怎麼回答呢?」
父母還沒有生養我們之前,我們做什麼,我們知道嗎? 不知道。 為什麼? 人有隔陰之迷。 過去的身體死亡了,換了一個身體,隔了一個陰,到了今世,就迷糊了,過去事也都不記得了。 雖然人生從過去無量阿僧祇劫以來就生生死死、死死生生,不過這個身體一換,我是張王李趙,都記不得了。
香嚴智閑禪師百思不得其解,在師兄的面前第一關就沒有通過,感到很難為情。 回到房間裡面就努力地看書,找尋答案,但始終找不到。 忽然間,他想到:「讀書,光是讀是沒有用的,是沒有真實體悟的。」於是他就把所有的書籍統統燒毀,不再讀書了。 「讀書有什麼用?師兄問我問題,我都回答不出來。」從此做個粥飯僧。 什麼是粥飯僧? 每天就是吃飯、睡覺,不讀書了。
在僧團裡,要當個粥飯僧也是不容易的。 怎麼難做? 如同小時候,媽媽常常罵小孩:「你閒得無聊。」太閒,日子也不好過。 所以很多的大德們,名之曰粥飯僧,實際上他們都有密行,都是真修實練的。
從此香嚴智閑向師兄告別。 既是粥飯僧就要去自耕自食,去種田除草,於是他就到南陽慧忠國師的故居自耕自食去了。
有一天,他在那裡除草的時候,鋤頭和石頭碰撞的那一剎那,他突然開悟了,想起過去師兄問他:「父母未生我之前是何本來面貌?」當時他不知道,就請師兄訴他,不料師兄不願告訴他,並且說:「我若告訴你,將來你是要罵我的。」那麼他現在悟道了,立刻向遙遠的師兄禮拜,他說:「和尚、師兄、老師大慈悲,假如你當初跟我說了,用知識上的見解告訴我,我哪裡會有今天?今天我終於知道了!」於是他放下鋤頭,不斷禮拜。 拜過了以後,說了這樣的幾句話:
一擊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,動容揚古道,不墮悄然機。
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,諸方學道者,咸言上上機。
他說「一擊忘所知」,我今天在鋤田的時候,一擊便忘記了知識,忘記了分別的知識,離開了分別,就悟道了。 我現在擁有般若、平等、無分別的智慧,跟過去的分別心是不一樣了。 「更不假修持」,從此以後,我也不要再修行了。 「動容揚古道」,原來一舉一動,一揚眉一瞬目,都是古仙人道,都是聖賢之道,都是佛道,這裡面都是佛法。 「不墮悄然機」,我從此以後不再賣弄聰明了。 「處處無蹤跡,聲色外威儀」,原來人所探求的,都是一個形相,但是佛法是沒有蹤跡、沒有形相的,所以要在聲色之外,找尋佛法、威儀;要在有相之外,體悟般若的平等、畢竟空。 最後,「諸方學道者,咸言上上機」。
智閑禪師說了這些話以後,消息就傳到他的師兄耳中,便說:「真的開悟?假的開悟?叫個人去試驗他!」於是就叫仰山禪師去試驗他。
開悟也是要考試的,就像我們要想上中學、上大學必須先經過考試,佛教裡的修行也是要考試。 例如打佛七,念佛念到四天、五天以後做個考試,了解自己究竟念佛念到什麼程度了。 當然,除了念佛,參禪、開悟也一樣可以考試。
仰山禪師一到,說道:「師兄!聽說你已經開悟了,還做了一首偈子。這沒有了不起,有學問的人也能做。除了做這個偈子以外,你跟我說個道理好不好?」香嚴智閑禪師就說了:
去年貧,未是貧,今年貧,始是貧;
去年貧,猶有立錐之地,今年貧,立錐之地也無。
這一首偈子,從字面上來看是說:「去年貧,未是貧」,去年不懂,不只是不懂,簡直是愚昧分別;「今年貧,真是貧」,現在真窮了,而我已懂得空了,不在形相上執著有。 「去年貧,猶有立錐之地」,過去我還在有依據、有相、有執著裡;「今年貧,立錐之地也無」,現在我已經完全進入到空的般若,進入到真理裡面去了。
仰山禪師聽了很高興,說道:「師兄,我回去再向大師兄說,你真的會得祖師禪了,真的開悟了!」
所以,我們除了要認識「色不異空」的「不異」,還要認識「色即是空」的「即是」,把我們舊的思想去除,並建設我們新的觀念。
「色不異空」這句話,依經文的道理來解釋,就叫作「萬有不離真如」,亦即萬有不離本體。 色是萬有,空是本體,萬有沒有離開本體。 而「空不異色」這一句話若用白話文來翻譯,就是「真如不離緣起」。 所謂「空」就是真如,「色」就是緣起,真如沒有離開萬有的緣起,也就是本體不離開現象。
「色即是空」,也就是萬有依真如而起,萬有當體就是真如。 「空即是色」,真如是為萬有所依,真如既為萬有所依,它的當下也就是本體。 除了色和空是這樣的關係,五蘊中也不光是「色」如此,「受想行識,亦復如是」,受想行識也是如此。 物質的色和空是這樣的關係,而受想行識和空的關係、和本體的關係也是如此。
我們現在講色和空是「不異」、是「即是」;就是說有就是無,無就是有,有不離開無,無不離開有。 再用其它的譬喻來說明:「什麼東西都是有的。」這一句話是錯誤的。 你以為什麼東西都是有嗎? 有時候我們看太陽,看過以後,眼冒金星;有時候蹲在地下,忽然之間站起來,頭昏目眩,大地搖動。 真的有金星嗎? 大地有搖動嗎? 你以為是有的,其實不一定是有的;你以為是這樣的,其實並不是這樣。
有時候,我們坐在靜止的火車上,旁邊的火車一開動,我們會以為自己乘坐的火車在走動。 這是一種感受上的錯誤,類似這樣的事情,在日常生活中經常發生。
說「真如」,什麼是真如? 拿來給我看! 說「佛性」,什麼是佛性? 拿來給我看! 胡適之博士有一句名言:「拿出證據來。」那麼,拿出證據來證明真如、佛性的存在吧! 好的,我們就拿出證據來吧! 你愛不愛你的父母? 愛。 你愛不愛你的丈夫妻子? 愛。 愛不愛你的兒女? 愛。 愛不愛你的朋友? 愛。 所以,大家都有愛。 我們現在要找出愛在身體的哪個部位,找來科學家解剖,把頭剖開,看看頭裡面有愛嗎? 骨頭裡面有愛嗎? 血液裡面有愛嗎? 這樣做,愛找的出來嗎? 找不出來! 但你不能說沒有,因為我確實有愛的存在。
這個精神的空,這個真理,孕育在一切萬有裡面,它包容了萬有,它不是沒有。
燈怎麼會亮? 因為有電。 那麼電在哪裡? 在電線裡面! 好,那麼把電線一根一根剪開來看,是否真有電。 電線剪開後,裡頭鑲嵌的銅條、銅絲蘊含的電,能看到嗎? 所以,以為什麼都是有,有時候是錯誤的;以為什麼都沒有,也是錯誤的。 有一些東西像是有,可是沒有;有一些東西像是沒有,可是是有,這就是有和無的關係,空和色的關係。 像是有的,卻是沒有,像是沒有的,卻是有。 所以,有和無是二而為一,一而為二,它們是不異不離,相即相是,因此就用「不異」、「即是」來表示空色的關係、有無的關係。
講到「空」,什麼是空? 從肯定上說,什麼都是空。 什麼是空? 不但空是空,有也是空。
有一個外道問一休禪師:「什麼是空?空在哪裡?」一休禪師說:「空在方寸之間。」於是外道拿起刀來,就朝一休和尚的心刺去,他說:「你說在方寸之間,我倒是要看一看方寸之間的空是什麼樣子。」一休禪師平淡地說:「你到上野公園去看櫻花,究竟櫻花的心在哪裡?」
花沒有開,是什麼? 「色即是空」;花開了,又是什麼? 「空即是色」。 有時候,空和色正是這樣的一個關係。
從肯定面來講空,什麼都是空。 虛空之中包容了萬有,萬有也都在虛空之中。 我們哪一個人不是在空裡,哪一個離開空? 離開了空怎麼能生活、怎麼能存在?
每個人都有房子,房子就是我們生存、生活的空間。 除了房子以外,還有朋友、有社會,有政府給予我們活動的公園、行走的道路等等空間。 甚至自己的身體,衣服不能穿得太緊,不能沒有一點空間;我的口袋要空下來,不能沒有空間放東西。 平常保護眼睛,保護耳朵,保護口腔,保護鼻子,為什麼? 使我們的空間順暢,有空間才能生存。 虛空有了萬有,有了我們,這是從肯定上來說明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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